上述《关雎》与《泽陂》之间的相似不是偶然的,而是周代礼乐文化传播的结果。大家都知道,《关雎》属于《周南》,而《周南》之诗,传统上被认为是文王化行南国所用歌诗。《诗大序》说:“《关雎》《麟趾》之化,王者之风,故系之周公。南,言化自北而南也。”《周南》之“南”是否解为“自北而南”,另当别论,但《毛传》所说“文王之化”,即周文化自周而南播江汉,则反映了武王克商之后,随着统治区域的扩展,周文化向江、汉、汝、淮地区传播的历史事实。这一传播基于陈国与周王朝的密切关系。
《毛诗序》言,《泽陂》所述,乃“男女相说(悦),忧思感伤”。它与《关雎》篇一样,都涉及男女之间的爱情。孔颖达《正义》说:“彼泽之陂障之中,有蒲与荷之二草。蒲之为草甚柔弱,荷之为叶极美好。以兴陈国之中,有男悦女云:汝体之柔弱如蒲然,颜色之美如荷然。男女淫泆,相悦如此。”如果去除经学家“男女淫泆”的负面评价,可知该篇的写法与《关雎》一样,皆由比兴而引出男女相思之情。
彼泽之陂,有蒲与蕳。有美一人,硕大且卷。寤寐无为,中心悁悁。
细心考较,可知两篇在感情内涵的抒写方面尚有其他雷同。如前所述,《泽陂》一篇的基调是“忧思感伤”,但人们很少注意到,《关雎》一篇的相关情节与之极为相似。《关雎》三章:“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。悠哉悠哉,辗转反侧”。《毛传》:“悠,思也。”《郑笺》言其意为:“思之哉,思之哉,言已诚思之。”学者对此皆无异议。然而《传》《笺》的这一解说其实很不到位。此处之“悠”,不仅有“思”,更有“忧”在其中。《说文》:“悠,忧也。”《段注》:“《小雅》‘悠悠我里',《传》曰:‘悠悠,忧也。'按此《传》乃悠之本意。”考察《邶风》的《终风》《雄雉》,《郑风》的《子衿》,《秦风》的《渭阳》诸篇,以及《段注》所引《小雅》的《十月之交》,其中“悠悠”一语,皆意为“忧伤”,《关雎》自不例外。朱凤瀚先生指出,海昏侯简《诗经》对《关雎》篇有:“忧思曰悠”之注。诗篇此处言男主人公求女不得的感伤,从情节上来讲,完全符合叙事的逻辑。孔子言《关雎》“哀而不伤”,切中肯綮。总之,两相比较可见,《关雎》“悠哉悠哉,辗转反侧”与《泽陂》之“寤寐无为,涕泗滂沱”,及“寤寐无为,辗转伏枕”所述,如出一辙。
将《泽陂》对女主人公的其他描述用语与《关雎》比较,是饶有兴味的。《泽陂》中“硕大且卷”之“卷”,《毛传》释为“好貌”。“硕大且俨”之“俨”,《毛传》释为“矜庄貌”。综而观之,诗篇的女主人公,乃美貌且矜庄之女子。两篇用语虽有小异,其实质何其相类,皆体现了周代社会理想的贵族女子风貌。
本文转自:光明日报
大家都知道,周代天子的权威,可以用“礼乐征伐”四字来概括。周人经营南国的策略,甚至以天子亲征的形式贯彻。昭王南征,是西周著名的历史事件。昭王南征荆楚时,曾得到汝、淮流域异姓诸侯的襄助。《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续编》中收录的《胡应姬鼎》铭文,记述昭王南征时,胡国国君的夫人、姬姓应国公族之女胡应姬曾谒见昭王,“辞皇”而受到王的赏赐。李学勤先生《胡应姬鼎再释》(《武汉大学学报》2017年第4期)一文通过研究提出,该鼎铭显示胡国公族“公叔乙”其间随昭王征伐,并以身殉。据裘锡圭先生研究,胡国汉代为汝阴县。汝阴近世为郾城县,位于今漯河市境。陈国位于今周口市淮阳县境,两国相去不远,皆为周人所封建之汝、淮流域的异姓诸侯,同在周人经营南国的布局中。
《关雎》篇系于《诗经·周南》之冠,《诗大序》由对它的阐释而生发。无论《诗经》的编排,抑或《诗》教之传统,皆以其为首,决定了它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地位。从文化史的角度来看,《关雎》则堪称周代礼乐文化传播的经典,值得专门予以研究。从《诗经》内部诸篇的比较切入,从地域文化传播形态的角度出发,探讨周代礼乐传播的方式与途径,是今天《诗经》研究的应有之义。
与征伐并行的是礼乐的传播。周代有王室向诸侯国赐以礼乐的制度。《左传·定公四年》记赐鲁、卫以礼乐威仪:“分鲁公以大路、大旂、夏后氏之璜、封父之繁弱”;“分唐叔以大路、密须之鼓、阙巩、沽洗”。《礼记·王制》记述有天子赐乐的具体程序:“天子赐诸侯乐,则以柷将之。赐伯子男乐,则以鼗将之。”包括《关雎》在内的《周南》歌乐向陈国的传播,伴随着周人政治势力向南国扩张的历史进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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